“當我們談論愛情時，我們最終是在薄奠那些無邪無辜無欲無悔的青春。”

——野夫

野夫

野夫本名鄭世平，其發表各種類型著作約一百多萬字。2006年獲”第三代詩人回顧展”之“杰出貢獻獎”，2009年獲“2009當代漢語貢獻獎”，2010年1月，《江上的母親》獲 2010臺北國際書展非小說類大獎，是中國大陸首位作家獲得此獎項。

他當過警察、囚徒、書商，沉重的家族命運和坎坷的人生經歷，既打磨了野夫，也成就了野夫筆下一個個動人心魄的人生故事。野夫講述一段往事，一個時代就從他的筆端緩緩走來，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疼痛和深情，是一聲聲無奈的嘆息，也是一個個沒有答案的詰問。

《1980年代的愛情》是作家野夫的半自傳體小說，講述了一段熾熱、純粹而無望的愛情，故事發生在大山深處的利川，那是野夫代表作《鄉關何處》里讓野夫一生瞭望的故鄉。某種意義上來說，關于80年代愛情的追憶，是在追尋時代廢墟上綻放過的青春歲月。

《1980年代的愛情》

雨波和麗雯在中學相識，她是班級的冷美人，是他傾心的初戀，可任他一再示好，都如畢業時塞進她書包里的書信一樣沒有回應。他琢磨不透麗雯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感情。

感情里最美的是朦朦朧朧，是怦然心動，是心心念念，是不言卻勝過萬語千言。

感情里最無奈的是若即若離，明明互相靠近，又保持一段生硬的距離。

只是，他們沒有機會再訴衷腸，雨波考上大學，而成績比他好又有才情的麗雯，卻因為一分之差和家庭原因不得不輟學。而后麗雯留在大山的鄉里，接替母親的工作在供銷社工作。一別就是四年。直到他大學畢業被分配回鄉，二人意外的再次相遇，中間橫跨的，又豈止四年的時光。

時代之殤

以她的成績和努力，復讀一年再上大學完全沒有問題，可是就算她考上了又能怎樣，當時她的父親在被政審，那時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不會被錄取。她只能放棄，因為她無路可走，時代落下的一粒沙，是她無法逾越的一座大山。

也許就是這種悲戚，加重了麗雯對雨波的抗拒，她不忍心讓他像自己一樣，用自己的理想和前程為時代殉葬，終此一生。如果必然有人要為此買單，那只她一人承擔，她萬不能因為兒女情長拉他下水。

愛不是索取和占有，而是放手，是成全。只要他過得好，就比什么都好。

麗雯要守著自己失志的、無法走出大山的父親，雨波要去廣闊的世界闖出一番天地，除了各自安好，再別無選擇。

愛戀還未開口，兩人就已失散。時代早已將兩人之間的緣分撕裂，他若執意為她放棄一切，也不過是感動自己的一場鬧劇，她會在他的妥協和放棄中內疚一生，而那又如何會是他想給她的幸福？

他堅定地走向世界，卻是面對命運時的無力。80年代的愛情，在扭曲的70年代就已注定了結局。在不在一起，真的不是愛與不愛那么容易。

他怕，越是小心翼翼，越是遙不可及

雨波深知麗雯就是自己心里最初的愛人，是自己想要陪伴一生的愛人，是終此一生唯一的摯愛。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去表露心跡，只要她一句話，他就敢為她留在大山。他對她的心意人人皆知，可她總是打斷和回避他關于愛的告白，兩個人友好的保持著友達以上、愛情未滿的狀態。

“在80年代之初，真正的愛情表白，卻像赴湯蹈火一般的艱難。”他怕自己的冒失會唐突她的圣潔，他怕捅破那層窗戶紙連朋友也做不成，他怕自己的感情不過是孤獨中的感動、困境下的垂憐……她一再地勸他去遠方打拼，不辜負讀書時的豪言壯志，只有那樣，她才能看得起他。

“我難道真的甘心終老此鄉嗎？我所以渴望留下來的沖動，本質上是基于對她的初戀情懷，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溫柔的憐憫。” 在麗雯模模糊糊的情感推動下，雨波陷入了自我懷疑，而這懷疑也是一場人生意識的覺醒，從不明所以，到恍有所悟，以至于最后的絕望放棄，他只是選擇了自己的人生。

一個男人，不可能感覺不到她溢于言表的愛，在保守的80年代，她總是多給他一瓢熱水，擅長理科的她選了文科；再次相遇時，她阻止他多喝酒，為他洗衣服洗床單，給他織毛衣，他離開時她哭泣不已……

從未說過一句愛，從未提過一句喜歡，可是她的一舉一動早已經寫滿了非同尋常的感情。

他怕，這是他的周到，也是他的軟弱。于是他一而再地與幸福失之交臂。

一別就是數年，他給她寫過一些沒有回音的信，也再不敢打擾她的生活。去省城再讀書，結婚，離婚，經歷一些若有若無的感情，就是與她失去了聯系。而后的入獄再出獄，外面已然換了一個天地。

麗雯在雨波人生最落魄的時候再次出現，給他寬慰和柔情，可是他依然沒有抓住這來之不易的幸福。他已習慣了麗雯的逃避，可是骨子里，何嘗不是因為麗雯是比他自己更懂他的人，“你不會甘于這種平庸生活”。再次被她放逐之后，打拼多年，他終成了一個所謂的成功人士。

直到她因病去世，他收養她的遺孤，才終于對那一世深情作了些許補償。可是伊人已去，再多愛的付出也無法填補她一生的癡情和遺憾遺憾。

不為抵達，只為成全，母性之愛何嘗不是一種悲哀

• 付出的愛

麗雯的愛是默默的，如同地下的雨水，滋養著對方的生命，她從不求擁有對方，而是要讓心愛的人飛向更遠的天空。她愛他，她知道雨波對自己的一腔深情，男兒志在四方，她不愿意自私地把他牽絆在自己的身邊。

麗雯的父母就是一對苦命的愛侶，她爸爸是老大學生，縣里有名的筆桿子。由于種種原因，最終只能留在山里務農為生，幾十年里獨自守著大山的寂寞，默默消化時代的遺痛。她不忍心也不甘心讓自己心愛的人再走上同樣的人生。何況，她從來都知道，在雨波的心里還有未曾磨滅的人生抱負。

當麗雯與山里的居民打成一片，雨波打量她時，不止一次地感到時光對自己純真的初戀所造成的傷害，“她和那些山胞的對話，已經非常熟稔地使用著農村的用語。除開美麗和氣質之外，她就像是一個山里的新婦了。”不忍、傷感在雨波的心里流淌，不可否認的是，兩人早已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，有了不同的人生追求，她安于大山的安穩，再經不起任何動蕩，而他骨子里還有青春的反叛和激情。

幾年不見，她還是那個不談、也不敢談政治話題的小女孩，而他早已看透了城市和時代的涼薄，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前進。純真的初戀，更美的是那個純真的年代，那個未經風霜的彼此，那單純無邪的少年時光。

真的在一起又能怎樣呢？生兒育女，卜居一個吊腳樓，在火柴塘灶中完成一生的使命？她認命，但他并不甘心。

愛情固然堅固，相守固然浪漫，可是因此獻上一個人的一生，代價未免太過沉重。

她愛他，不為抵達，只為成全。

• 女性的枷鎖

在他功成名就之時，她退居千里之外；在他落魄潦倒之時，她守在他身邊給他安慰。如果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，是多少男性心里的美夢。

都說愛是付出、是奉獻，是犧牲自己去成全對方，在麗雯的身上是一個女人母性的柔情。她愛著雨波，就像愛著自己的孩子。關心他的冷暖，照顧著他的生活，打發他的寂寞，陪伴他的成長，只為讓他走向更遠的地方，成全他的人生。

感人，也寒涼。

“男兒志在四方”，那么女兒呢？在命運的碾壓之下，麗雯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什么。高考失利，可能無法上大學，反正要接下母親的崗位，那就不再復讀；父親被限制在大山，那就守著父親在大山扎根生活；心上人有抱負，那就犧牲自己的幸福，只要他能成功。

麗雯這一生，何曾為自己活過？為父親活在深山，為雨波活在身后，為孩子活在余生。她從未問過自己的內心要的是什么，只是付出、付出、付出……無休無止。

悲哀的是，從國古代封建社會用于約女性的 “三從四德”開始，一個女人就不可避免淪為別人生命的附庸而存在，這種女性個人乃至女性群體的犧牲被視作理所當然的偉大奉獻。

偉大是人為定義的偉大，不然那些剝削要以什么名義光明正大？

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子，一個表現得剛強的女子，本質里卻是一個軟弱的女子。和千千萬萬的女人一樣，在時代的遺毒中唱響自己的挽歌。

結語

《1980年代的愛情》作為一個上世紀的純愛故事，依然有超越時空的現實意義。

從文學上來說，依舊可見其文字創作的特色：凝視土地的沉重和接近天空的飄逸。讀野夫的文字是快意江湖的體驗，只是在故事創作中，散文化的語言稍顯錘煉過度，文字的美的享受要大過故事的起承轉合，因而在情節起伏中有些生硬和突然。

但無可厚非的是，在新時代的今天，野夫依然用自己執拗的文字警醒世人。只有反思民族的過往，才能對時代真正充滿信心，每個人都對此負有責任。年少時的純愛固然是生命中最美的時光，而個人所經歷的感情或命運，跟時代的浩蕩比起來又如此渺小細微。

野夫以此追憶那個隱約并不存在的年代，追憶那個在他生命中濃墨重彩的女子，哀而不傷。

刻骨銘心的愛戀背后，是野夫對一個純真年代的緬懷，和對一個新的時代的純粹美好的向往。

*作者簡介：空中行云，一個集愛與孤獨于一身的女子，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。